第十二站:四川安顺场到大渡河

长征——一个行走中的视觉展示

时间:2002年8月28日至9月1日

 

策展方案:红军前卫队伍创造了历史,使他们免于覆没,还是历史创造了前卫的传奇——历史事件的历史语境以及有关的叙述和阐释

队伍行程:四川安顺场到大渡河

时间:2002年8月28日至9月1日 

8月29日至9月1日:泸定桥

长征事件——盲人过桥

关于邱志杰《左/右》

瞿广慈《新长征标兵》第二个月评比

向行为艺术致敬(十送前卫)与汪建伟《中间地带》

 

 

策展方案

泸定桥或许是长征历史上最大的传奇,就像长征是中国革命是中最大的传奇一样。飞夺泸定桥的故事, 把身体的极限与智力的抉择,意气和勇气都凝炼成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话。石达开覆亡的前车之鉴更为红军的胜利添加了戏剧性效果。尤其是个人的献身奋斗为全民族的命运所起的至关重要的作用,使泸定桥成为一个英雄主义的传奇。“长征”艺术活动将在泸定桥探讨当代艺术中先锋与前卫的概念。是历史的必然性把个人塑造成为先锋者,还是先锋在决定着历史的命运?在现代主义中极重要的先锋概念至今仍在深刻地影响着当代艺术界潜在的思维方式,尽管它已经多少被后现代的无方向性所抹平......

“盲人过桥”作为一个长征事件,意在根据与历史叙事有着较大距离的个体的经验,来探讨这些话题。盲人看不见那些以飞夺泸定桥为题材的不计其数的革命历史画和雕塑,看不见电影电视里重现的镜头。他与泸定桥的关系是更基本的身体经验。他摸索着铁链,他耳边听着大渡河滔滔水声。他与历史叙述的关系更遥远,他的盲目揭露了一个事实, 我们关于历史的知识与他一样是建立在某种程度上的想象之上的,而其中视觉的推出和话语的主导作用,对于个人经验和历史叙事的关系是耐人寻味的。 那么,关于先锋的作用,他又是如何理解的呢? 九点半,卢杰等人由磨西赶往泸定,一下车即与早已等待在桥头的邱志杰和盲人按摩师小邓开始走过泸定桥,边走边聊。 小邓对于先锋的问题的回答十分肯定: 如果二十二个勇士过不了泸定桥,中国革命的大方向不会改变,但其进程将受到巨大的影响。先锋的作用是加速历史前进的进度,这是小邓的结论。

交谈结束后,上午十点四十和下午四点三十,邱志杰两次蒙着眼睛在泸定桥上行走,实施他的参展作品《左右》。这是包括邱振中、英格甘特、宋冬、 琴嘎、肖雄、尹秀珍、施勇、瞿广慈等在内的几个全程实施的长征活动作品之一。 整个“长征”沿线,邱志杰始终每天脚穿他那双鞋底反刻着“左右”字样的特制的鞋行走着。事实上他在每个地方都在留下脚印,只是绝大多数时刻它并不显现。日常行为与戏剧性,作品与非作品, 有意与无意的界线的暧昧,使这一行为能够随机显隐,出没无常。他的行走成为一种遗忘与记忆的辩证法:行动始终在绵延,只是意识如鸿瓜雪泥一般浓淡不定。今天,在戏剧性的泸定桥上,他决定进行一下刻意的留痕。 他在桥上分五截放置醮了水的湿布后,用黑布蒙着双眼,摇摇晃晃地由桥西走向东桥头堡,在木板上留下了清晰的水印。 在泸定桥上行走的危险性,使这个作品成为对于先锋的命运的一个隐喻。 作为一个艺术家同时作为“长征”的执行策展人,思想上的每一步其实也跟脚步一样冒险,一样在左与右之间选择和调整。而其实每一步选择又怎能轻易地分清左与右,激进与保守,正确与错误?如果判断可以那么明晰,又何需长征?晚上,卢杰和邱志杰彻夜长谈,研究下半段“长征”的计划。上路以来做过的事历历在目。俩人对于按部就班地完成长征信心百倍,二十站已经完成了十二站,有缺憾,但更多的是驾轻就熟的惯性。“长征”的可能性就是这些吗?一种更大的疑问盘旋在他们的脑子里。 他们清楚的知道,这种怀疑将引向什么样的行动,而这些行动又将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映。他们左右为难,《左右》印证着一种宿命的角色。但“长征”不能成为一种宿命。 他们把理沙、晓闽、杰夫、杨洁等工作人员全都叫来参与讨论,石青作为在场的艺术家列席。 民主没有使大家迷失,30日清晨四点,一个大胆的设想基本成形。

 

 

 

 

 

 

8 月 30 日

 

中午,在桥西头,康熙皇帝御题的“泸定桥”碑前,进行了瞿广慈《新长征标兵》第二个月评比的计票。仍旧是由“瞿广慈”操作,卢杰唱票,邱志杰记票。结果,黑瘦的邱志杰当选第二“新长征标兵。”

开箱后,摄制组对民工“瞿广慈”进行了采访。 “瞿广慈”腼腆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女儿长大后也当了艺术家。”

晚上,汪建伟到达泸定,他兴奋难抑。 夜晚的泸定桥,已经有初秋的凉意。卢杰和邱志杰将心中考虑的东西向老朋友和盘托出。十一个月前,他们三人是在新泽西卢杰家的花园中煮蟹畅饮,也是这样谈着“长征”。 汪建伟目光闪闪地说:“当代艺术一定要把自己搞懵,太清晰了的确是一种危险。”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抚摸着斑驳的铁链,脚下的大渡河水奔腾咆哮。汪建伟当时就提出过,历史上的长征其实是分成两截的。以泸定桥为分水岭, 前半段是与国民党军队的周旋;后半段摆脱了追兵,只要是与四方面军的关系。这是不断地选择道路, 也“跟道走”(邓小平语)。想不到一语成谶,正要由汪建伟的题为《中间阶段》的行走作品成为第一次长征的句号。

8 月 31 日。昨天初到,汪建伟非常开放地接受了在他的作品实施过程中穿插入长征事件“向行为艺术致敬”的策划设想。 汪建伟的《中间阶段》计划是由泸定桥西岸向南十公路处举着手电筒向泸定桥步行,用身体重新体验深植在脑海中的革命话语与记忆。到达泸定桥时正好天黑,他将向人们放映一部由他组织剪辑而成的录像片。 那个影片的素材选自十几部革命历史电影, 正是授予汪建伟记忆的他人的话语,通过行走与剪辑,汪建伟将在此将之重构为自己的话语。在磨西休整期间,策展人产生了在泸定桥附近搞一次长征事件来反省和清点中国“前卫艺术”的历程的冲动。他们决定以经常被指认为最具反叛性和前卫性的行为艺术作为个案,雇佣十个本地民工,由他们来表演中国行为艺术自八十年代以来至今的十种典型做法。邱志杰将这一长征事件戏称为“十送前卫”。卢杰将其郑重地命名为“向行为艺术致敬”,是为了避免被同行们误会为意在反讽调侃。真正的用意在于,看一看我们曾经将什么东西视为“前卫”,它们会不会“过时”,而对于“前卫”圈子而言的“过时” 对于一个不前卫的普通人是否“过时”?比前卫更前卫的任何事物,对于“前卫派”之外的普通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们需要一次登记和盘点。 他们决定将这十个表演穿插在汪建伟走向泸定桥的沿路,使之与汪的作品形成互动关系,汪建伟重走的红军前卫之路,也将是中国行为艺术的前卫范式的回顾。 策展人圈定了这十个表演的内容,一整天忙着准备道具,十个表演者是杨姐找来的,有桥头给人照像的,有附近居民、有屠夫。 四点钟,在泸定桥西桥头堡,邱开始挑选每个事件的表演者,向他们分派道具和任务。 每一个事件内容说出来,围观的人都是一阵哄堂大笑。 做罢战前动员,邱志杰要求每个人按顺序复述了自己承担的表演内容,确认每个人都理解无误。这时已经五点半,卢杰、汪建伟等在桥头,杨姐谈好的大卡车准时出现。民工们和长征大队人马在卡车车厢里,卢杰、邱志杰在驾驶室里按照卫星定位仪指标的里程数,每隔一段就大叫司机停车,放下一个表演者在路旁指定的合适地点,等候汪建伟走过时表演行为艺术。

六点半,汪建伟站在了出发地点。前方路被山洪冲断,实际上距泸定桥是六公里多。稍事休息,便开始向泸定桥方向疾走。 前方出现了第一个“行为艺术”的演出, 路边一个人用红布将全身层层包裹,扭动着身躯,汪建伟只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六点四十六分,汪建伟路过了第二个表演者。只是一个裸体男子在山坡上立丫,肃穆地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他的身体上用皮筋捆着两个洋娃娃,一个挡在胸前,一个挡在腹部。汪建伟也没有停留。 七点零二分,汪建伟路过一片小树林。 一棵歪脖树上,用绳子吊着一个人,身体与地平线俯卧,他不停地吃着一个汽球。汪建伟站着看他吹几个汽球,扭身走了。 七点十分,汪建伟转过一个山坡,下坡 处,眼前出现一座小石桥。石桥上一个男子 赤裸着上身,一见汪建伟出现,从地上端起 一盆黄色颜料泼在自己身上。泼了黄的泼蓝 色,之后是黑色,颜料从胸前流淌下来。 汪建伟会心一笑,继续往前走,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玉米地。有一个化装成女子的秀美男子,本来坐着,站了起来朝汪建伟媚笑着。“ 她 ” 穿着碎花布连衣裙、丝袜、高跟鞋, 头顶着花色凉帽,在玉米地前搔首弄姿。汪建伟摇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七点二十七分,汪建伟走过一片乡政府的建筑群。路边有一个人,正把两块砖头起劲地互相研磨着,他很专心,并没有抬头看老汪一眼。 前面是一段维修中的路段,巨大的车辆来来去去。汪建伟从车轮的间隙中穿了过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手中的电筒派上了用场。 路边有一个人蹲着,往一面镜子上反复写自己的名字“姚再刚”。他已经写了有一 阵子了,镜子上的字互相层层叠叠,渐渐将镜面完全盖住。汪建伟站着看他写,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慢慢地被字迹湮灭,才转身离开。 七点五十分,暮色渐合。正方有一群人影,汪建伟用手电筒一照,见一个人用红布蒙着双眼,手里抱了一只玩具大熊猫。围着他的人群一见汪建伟的电筒光照在此人身上,纷纷用手中的小石块朝他投掷。这个人用玩具熊猫挡着自己的头脑,左躲右闪逃避着攻击。 八点整,汪建伟走过一片高坡路,路的外侧是百米高崖,就在悬崖边上,有一堆人十来个人正在摇摇晃晃地叠罗汉。这时天色已经全黑。 八点零七分,汪建伟到达泸定桥头。守候在那里的最后一个表演者兴奋起来,他从水桶里捞出一条活鱼狠狠地在地上摔死,鱼被摔得弹了起来,他又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再摔,三条鱼都摔死了,”长征”的大队人马也赶到了。一路上他们或跑或乘卡车, 时前时后地跟着汪建伟,安排控制着刚才一系列"行为艺术"的演出。

杨姐大叫“住手!别摔了!”这家伙却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一次次地从地上捡起死鱼狠狠地摔向地面,再捡再摔,已经停不住手了。杨姐是总务,盘算的是这鱼用来表演 一下“暴力化倾向”,晚上还可以作为大家盘中餐的。哪知道人的潜在暴力倾向一旦被释放就失控了。三条鱼已经被摔破苦胆,面目全非了,地上是斑斑的血痕。 还有一个人也弄假成真,发现了自我之下潜在的“本我”——那个受命化妆成女子的小青年,一整个晚上都在人群中兴奋地窜来窜去,不肯脱下他身上的连衣裙。汪建伟放映影片时,他坐在小杂货铺门口的阶梯上, 灯光照得到的地上,顾盼自得。

 

 

 

 

 

 

 

 

 

 

 

 

 

 

夜色中,桥头的放映现场围满了村民。汪建伟利用老电影素材编辑而成的短片,画面里一再出现电影制片厂红星闪闪的片头片尾。不同时代对 泸定桥的故事的阐释,时而激越时而浪漫,勾起的是当地这些每天在泸定桥上走过的人们的什么情绪?泸定桥对于更多的人或许是一个传奇,对于他们是门口的一条路,对于桥头堡上出租红军服装拍旅游留影照的人来说,是谋生的工具。影片用投影打在泸定桥桥头堡古建筑的墙上,这些对泸定桥最熟悉的人看得聚精会神。 晚餐桌上,大家兴奋地讨论着今天十位雇佣表演者的精彩演出。席间电话通知在成都待命的余极、戴光郁等人和就要从北京出发的孙原彭禹等即将来参加下两站的艺术家紧急暂停。“长征” 策展人已做出决定,改变“长征”艺术活动改变十月份在延安完成的原计划,就地宣布结束。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给了自己更大的挑战,更漫长的路途。长征国际部的美籍日裔理沙说:难道, 我得一辈子长征?